○郑金城

之所以会突然想起“猪母菜”，那是前阵子在小城某个食肆吃饭时，兼做厨师的老板向我推荐了餐厅饭馆里很少见的本地野菜——“猪母菜”。我当时一听，也是颇觉意外，便毫不犹豫地点了这道菜，心里甚至有些期待。那晚，当一盘热气腾腾的炒“猪母菜”端上餐桌时，在白炽的灯光下，并未觉得它与其他的青菜有太大的区别，菜的绿色反而更加偏黑些。也许，这就是野菜的本色吧，它们不张扬、不高调，只是默默地生长在大地上，等待着有心人的发现。老板也是厚道人，挑的“猪母菜”很嫩，入口就可以感受到茎叶的细腻和柔滑。若是菜老了，口腔内壁便会第一时间反馈出“生硬”的口感。爆炒过猪油蒜头的“猪母菜”，不管如何焯水，其涩可以褪去一些，但那股独特的酸味却是无法改变的。那一种嫩嫩糯糯、浅酸淡涩感觉，是味蕾对炒“猪母菜”的独特感受，谈不上多好吃，倒是打捞起了许多小时候的记忆。

小时候乡下老家田间旱地里，特别是在番薯垄、花生垄上面，最常见且数量最多的野草有几种，比如上面提到“猪母菜”，还有“草头香”“苦草”。这些野草只能靠手拔、靠锄头锄，虽然这活并不重，但是很繁琐，常常是一段时间就要处理一次，令人苦不堪言。而小孩子也常常要参与其中，毕竟，这活对于他们来说，还是能够胜任的。像“草头香”“苦草”还好些，拔起来给太阳晒一晒就死了。而“猪母菜”却不同，它的生命力实在是太强了。即便你把它的叶子晒得干枯卷曲，但只要它的茎和根还在，一旦遇到雨水，它又能重新焕发生机。因此，对于“猪母菜”，我们需要更细心处理。要一点点地把它们收拢起来，集中到田垄头暴晒。如果做得更细致一些，等它们晒干一些后，再放把火来烧。只有这样，才能彻底消灭这些顽强的生命。

而这些常见的野草里，只有“猪母菜”才能吃。可即便能吃，从我记事起，村里也很少人去摘“猪母菜”吃。小时候家里曾经吃过一次“猪母菜”，依稀还记得当时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，已是临午，用竹斗笠倒过来装着一摞“猪母菜”，说中午就煮“猪母菜”汤喝，还说在饥荒时这“猪母菜”救活了不少人。那时候，猪油很金贵，母亲也不敢多下，再用牙钵擂了一把生的花生，用花生水煮择好洗净后切段的“猪母菜”。毫无疑问的，那碗“猪母菜”汤自然非常酸涩，难以入口。那时候哪懂什么要先“焯水”去腥涩，能煮熟、有得吃就已经很幸福了。当然，那个时候嘴里尝出来的“涩”会加倍难忍，跟肠胃长期缺乏油水也有莫大的关系。

“猪母菜”不但能吃，也能治病。老家村子东头，有一个年轻时见过些世面的老人，村里人常称他为“伯公”。因年轻时沾上赌瘾，最后卖了孩子又卖妻子，只留一智商有缺陷的儿子在身边。我懂事起，就知道他跟儿子一直以乞讨为生。那时候没什么医生，伯公懂草药，所以村里人但凡有个疑难杂症，都会找他。他人很慈祥，看病没有收钱。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村里患“疮疖”之类皮肤病的人会有那么多，甚至有些人因为头上长了“疮疖”，结疤的地方连头发都没有长，至于身上的那就更多了。伯公总教人把“猪母菜”擂碎，然后再敷在“疮疖”处，常常两三天便见效。

现在我偶尔也会回乡下，田间地头早已很少见到那些小时候见之头痛的野草了。其实，“猪母菜”的学名叫马齿苋，在陆丰民间，人们习惯称它为“猪母菜”。原因是这野菜平时多是拔完后给猪吃的，故而得名“猪母菜”。除此之外，它还有很多别名，比如五行草、长寿菜、太阳草等，这些名称都有着特殊的来源。“马齿”的名字，完全根据它叶片生长的形状而来——像马齿一样两两成对地生长。宋朝苏颂在《本草图经》记述马齿苋“以其叶青、梗赤、花黄、根白、籽黑也”，言其身上五行皆备，故又被称为“五行草”。马齿苋又因为喜欢阳光，夏时开花，朝开暮闭，太阳烤得越热，它的花反而开得越盛，人们又叫它太阳草。而马齿苋被称为“长寿菜”，那自然在于它丰富的营养价值和多种健康益处。

陆丰民间很多老人都知道，“猪母菜”有清湿热的功效，也常食用“猪母菜”来治疗湿热腹泻等症状。确实，马齿苋性味甘寒，《本草纲目》就记载马齿苋能“散血消肿，利肠滑胎，解毒通淋，治产后虚汗”。《食疗本草》则指出用马齿苋煮粥可达到“止痢、治腹痛”。在临床上，马齿苋的单方应用也十分丰富，如《圣惠方》：“治小便热淋，马齿苋汁服之。”《千金方》：“治痈久不瘥：马齿苋捣汁，煎以敷之。”关于马齿苋治疮治痈，在医史上也有不少临床病例。

唐朝李绛，曾任兵部尚书，他平生好医知医，公务余暇曾编辑了《兵部手集方》，他曾记录了武元衡（武则天的曾侄孙）治病的一则案例。武元衡在西川的时候，患上了胫疮，非常顽固不好治，“痛不可堪”。他回到京城长安的时候，连御医石礞等人都治不好他的病。但有一位下级官员告诉武元衡一个办法：“疗多年恶疮，百方不痊，或焮痛不已者，捣烂马齿览敷上，不过两三遍”。武元衡一试，结果竟然“用之便瘥”。这则医案明朝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也引用过，并最终收入清朝魏之琇编选的《续名医类案》卷三十三外科疮部。

“猪母菜”除了神奇的药用价值，其作为食物也非常受欢迎的。据《明宫史》记载“夏至伏日时,戴蓖麻子叶,吃长命菜,”意思就是夏至伏日的时候，也是吃马齿苋的时候。“长命菜”就是“猪母菜”，这是一道连明朝皇帝都喜欢吃的野菜。近年来，人们深受环境污染之害，健康意识不断增强，在饮食上越来越崇尚健康安全，相对于其它蔬菜来说，野菜更加让人感到放心。2008年“猪母菜”还被列入北京奥运会的菜谱，可见其作用和影响之大。

“猪母菜”，真可谓食之佳肴、用之良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