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刘祖建
萝卜是极其平常、极其普通的。当下的年轻人,没有几人愿意多瞧它一眼。在蔬菜市场也不受人待见,蔬菜摊的主人时常把它放在不起眼的角落。但我每次陪爱人到蔬菜市场,只要看到萝卜,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几眼。看着蔬菜摊上的那些萝卜,时常勾起我儿时的许多回忆,触动我复杂的感想。
而今的我,其实有些喜欢萝卜。它晶莹剔透,洁白无瑕,肉质饱满,微辣微甜,清脆爽口,祛湿解暑。虽然这不是我最爱的美食,但也是我不时想到的一种食物。我同爱人到蔬菜市场时,经常会叫她买几个萝卜回家,或炖排骨,或炒肉丝,或凉拌。我总是吃得津津有味。爱人见我这般喜爱,很是享受的样子,便问我:你不是说小时候吃萝卜吃得经常反胃,吐酸水吗?我便对爱人说:此一时彼一时啊。不同的年代,不同的环境,对同样一件事物,会有不同的感受。比如,我儿时吃萝卜与现在吃萝卜,便是一例。
儿时,母亲种了许多萝卜作为粮食的替代品。那个年代,我家在生产队分得的粮食(主要是稻谷和苞谷)还不够半年吃。每年进入冬天,直到第二年的夏天,我们家吃的饭,都掺进了一半甚至多半的杂粮和野菜。杂粮主要有洋芋、红薯、萝卜、南瓜等;野菜主要有苦蒿、红籽、蕨菜等。掺进萝卜的吃法,至今记忆犹新。母亲把萝卜洗干净,用菜刀砍碎,碎得跟大米一样大小,然后放进铁锅里同大米一起煮熟。萝卜同大米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,不易分辨。但是,大米与萝卜的味道、口感却截然不同。我们年幼无知,常常埋怨母亲掺进的萝卜太多,不好吃。我和弟弟妹妹们也很怕吃萝卜饭。因为吃萝卜饭,我们无法在铁锅里将萝卜与米饭分离。在吃其他杂粮饭时,我们容易将杂粮与米饭分离。比如,吃洋芋饭、红薯饭,我们就用锅铲把洋芋、红薯拔在一边,将米饭铲进自己的碗里。而父亲和母亲,只能吃杂粮和野菜。
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,不爱吃萝卜,也讨厌吃萝卜。但有时也不得不吃萝卜,甚至主动去寻找萝卜来吃。今天的孩子们可能无法理解我这段文字的意思,因为他们生活的时代与我们的儿时完全不一样。我们生活的年代,经济萧条,物资匮乏,想吃什么,没有什么。想吃米饭,没有米饭,想吃猪肉,没有猪肉。今天的孩子们,想吃猪肉有猪肉,想吃鱼肉有鱼肉,想吃鸡肉有鸡肉。商品琳琅满目,物质十分丰富。真的可以说,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。在我儿子的童年时代,我们时常担心他吃不饱,营养跟不上,因此,经常弄些营养价值丰富的食物给他吃。但他吃了几口就不吃了。于是,我们就埋怨他说,给你这么多好吃的你都不吃,我们小时候想吃一片猪肉、一个鸡蛋,都吃不到。他听了就愣着眼睛反问:那么多猪肉,那么多鸡蛋,你们为什么不吃呢?孩子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,也不了解那段历史,所以他无法理解。不想吃,是指吃腻了,不好吃,或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,愿意吃那些口感更好,营养更丰富的食物;不得不吃,是指没有选择,这是唯一的食物了,你不吃,就只能挨饿;主动去寻找萝卜来吃,那是十分饥饿,而且忍受不了饥饿,在寻找别的食物极其困难的情况下,主动去地里寻找萝卜来充饥。
读高中时,寒暑假与其他节假日回家乡,一百五六十里全靠步行,而且许多地方是荒山野岭,人烟稀少,山路崎岖。有一次寒假从学校出发,走到半路不仅冻得手脚麻木,而且饥肠辘辘,可谓饥寒交迫啊。严寒的冬天,地里没有别的农作物可以充饥,能找到的食物可能只有萝卜了。于是仔细观察周围,不见一人,就壮着胆子在附近的土地里搜寻,找了好久,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发现了萝卜,这如同发现宝贝一样,便健步如飞,奔过去,拔起一只萝卜,在旁边白雪覆盖着的枯草上,迅速将萝卜上的泥巴擦了几下,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。吃下后,虽然肚子不停地“咕咕”叫着,但顿时体力恢复,精神陡增。
若干年来,我多次感叹:萝卜啊萝卜,平时我恨你,讨厌你,但在饥饿难忍之时,你能解我饥饿,助我消困,我又是多么感谢你啊!
萝卜是平凡的,它生长在广袤的土地里,没有妖艳的花朵,没有硕大的叶子;没有人重视它,没有人赞美它,但它不自卑,不气馁;它又是伟大的,常常在关键时刻奉献自己,救人性命,给人力量。它的生命力极强,只要土地里有一粒种子,就会冲破层层压力、重重阻碍,向着阳光雨露,向着蓝天白云,奋力冲刺,茁壮成长!它的叶子和根茎,向大自然和人类展示的,是绿色的世界,是洁白的心灵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