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蔡良进
海甲山的晨光总带着点咸涩。
当第一缕光芒漫过东边的浪尖,山尖的石缝里便会渗出水汽,混着海雾凝成露珠,坠在相思树的叶片上。风从海峡来,带着太平洋的心跳,掠过山坳时撞响满坡的芒草,簌簌声里,像有无数只海螺在同时低语。
这座山是被海养大的。
岩层里嵌着贝壳的化石,那是千万年前潮汐的吻痕;山脚下的沙滩总留着奇怪的纹路,是海浪夜里爬上山坡又退去的脚印。最妙是暴雨过后,山涧会奔涌出淡蓝色的溪流,带着山的清冽与海的微咸,在入海口与浪花纠缠,像一场永远讲不完的情话。
我总爱坐在半山腰的那块老礁石上。它被海风和岁月打磨得温润,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向上的姿态。往南望,是翻涌的碧波,白帆点点如散落的星辰;向北看,是苍翠的林海,鸟鸣声声似流动的乐章。山与海在这里没有分明的界限,海雾漫上山腰,便成了山的云;山风掠过海面,便成了海的呼吸。
家乡的老人说,海甲山是有灵性的。渔船归航时,山巅会升起引路的薄雾;播种时节,海边会送来滋润的夜雨。它见过倭寇的铁蹄,也听过解放的号角,如今山脚下的渔港里,马达声取代了旧时的橹声,海鲜市场的吆喝盖过了浪涛的轰鸣。可山依然沉默,海依然奔涌,像一对守护家园的老者,把岁月的故事都藏进了褶皱里。
每次回乡,我都要去看海甲山的日落。夕阳把山的轮廓镀成金红,将海的波光染成熔金,山影投进海里,海光漫上山岗,那一刻,山是海的脊梁,海是山的血脉。而我站在山海之间,忽然懂得:所谓乡愁,不过是山记得你的模样,海听过你的乳名,而你,永远是这山海相连处,一粒不肯走失的尘埃。
风又起了,带着海的咸,裹着山的香,像母亲的手,轻轻拂过我的脸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