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陈树茂

那一面湖水，真绿啊，父亲近几年经常感叹。

父亲断断续续讲了他见到那面湖水的故事。我梳理一下是这样的：父亲十八岁那年，跟随爷爷到处去找工程干。那时，爷爷带着一帮朋友砌水库大坝，在当地小有名气。为了寻找更大发展，爷爷带着父亲出去外面闯闯。那年冬季一天的早上，他们走到一个地方，看到一大片湖水，那个绿啊……父亲每次都是这样形容。忽然，天下起大雨，寒风呼呼，刮在脸上都会痛，湖边没有一处躲雨的地方，他们两人站在树下，不一会就全身湿透了。雨，继续下着。两人只能奔跑着找地方躲雨。忽然，看到一处破房子，有炊烟升起，应该是有人居住的。爷爷轻轻敲开木门，开门的是一位大爷。爷爷说明两人遇雨的情况，大爷热情接待他们进屋。一聊，才知道大爷也姓陈，爷爷叫他陈老哥，让父亲叫他陈伯伯。陈大爷老伴去世，留有一女，芳龄十六。陈大爷热情招待爷爷两人，还拿出陈年老酒御寒。陈大爷煮了一条刚从湖里捕捞上来的大鱼，鱼头蒸剁椒、鱼肉清蒸。

肉质清甜，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淡水鱼，父亲回忆时吞吞口水忍不住感叹。

父亲了解后才知道，原来这里是一个当地的人工湖。陈大爷就是负责看管水库的，担心一些坏人破坏湖水。陈大爷酒酣时说，我年轻时一个人可以打倒七八个人呢。他女儿笑说，老吹牛！父亲两人住了一晚，第二天晾干衣服就回老家了。

记忆的东西很奇怪，最近老是想起那面湖水，父亲缓缓说。

不是农家芳龄少女最后以身相许吗？我看看身边的母亲，冲着父亲坏笑几声。

母亲哈哈大笑说，你问问你爸，那女子到底有没以身相许。

父亲微微一笑，摇摇头，没出声。

前年，父亲又说，最近老是梦到一面湖水，不知道是什么兆头？

我开导父亲说，我查了一下书，梦到湖水，寓意生活会很幸福。

父亲对我的这个答案很满意，开心说，你说得对，生活会越来越幸福。

父亲一辈子吃苦，务农、当兵，退伍当了工人还要帮家里种菜，一生辛苦，晚年还得了糖尿病。每次，父亲说起往事，都很感叹说，要感恩这个时代，要感恩遇到的好人，特别是湖边的那位陈伯伯。

我按照父亲提供的信息，查了一下，父亲说的那个大湖现在叫万绿湖，是华南地区第一大人工湖，湖区总面积1600平方公里，总蓄水量139亿立方米，2016年正式成为“国家湿地公园”。难怪父亲说一望不到边，我还会为是他有意夸大呢。

一次，父亲又唠叨，昨晚又梦到湖水了，不知道陈伯伯一家还在不在？

我提议，不如我们开车过去看看？

父亲也很兴奋说，好啊，随后又摇摇头说，但你妈谁来照顾？还是算了。

父亲担心母亲坐车奔波，影响病情，她隔天还要去医院血透。这事，一搁就是两年。母亲去世后，父亲也不再提起湖水的事。

我有时无意间会问父亲，最近有没梦到湖水？

父亲总是迷迷糊糊说，梦不到了……

直到父亲离去，我们都没有再提起去万绿湖的事，也没去过万绿湖。

一次，我跟二叔聊天说起父亲梦到湖水的事。二叔惊讶问，你不知道吗，原来你爸是要娶那个陈伯伯女儿的。

我第一次听说，很好奇，摆摆手说，我从没听说过。

二叔娓娓道来，爷爷那时跟陈伯伯说好，你爸的年纪和他女儿差不多，约好来年提亲的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，没有成全这段婚姻。

万绿湖，还隐藏一段这样美好的情缘啊，我忍不住感叹。我隐隐约约想起母亲说过，父亲之前提过亲，因为双方八字不合，错失了一段姻缘。父亲与母亲结婚后，父亲为这个家尽力打拼，无怨无悔。父亲从不提及这段往事，或许已经尘封在他的内心深处了。

只有那一面湖水，还铭刻在父亲的脑海深处，时时出现在他晚年的梦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