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丘惠谊

夏日的蝉鸣裹着燥热扑进荷花镇中心小学校长办公室，墙角的风扇呜呜地转动，显得比往日慌乱，它不停地翻动着何勇案头的那份《分流人员名单》，好像催促着他赶紧下决定。又到了一年农村教师分流进城的时间，近年来农村教师不断进城，却没有新鲜力量补充进农村学校，今年报名分流的人还是不减，可是名额却只有一个。

“何校，教育局文件！”教导主任刘老师撞开门时，何勇正准备在电脑上打出“抽签日期”等字样。是的，除了抽签别无他法，何勇现在一听到领导的电话就发怵，不知道这是又来帮哪个老师说情的。刘老师把文件递到何校长手中，红头文件上“按业绩择优录取”八个字刺得他眼皮一跳——朱丽莎的名字赫然列在业绩榜首。在上个月的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中，朱丽莎经过层层筛选，最终获得省二等奖的好成绩。近年来她更是多次参加县、市、省的教师大赛，都曾获得不错的成绩。可那姑娘分明从未递过分流申请，难道是妻子朱清华……

清华是丽莎的姑姑，二十年前清华被分配到荷花镇时，美丽得就像一枝出水芙蓉，追求她的人从镇上排到了镇外。她不顾父母的反对，不仅嫁给了农村教师何勇，还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进城的机会。这早已成了朱家不愿提起的往事。巧合的是七年前丽莎又来到了荷花镇的莲香小学，丽莎奶奶气得打电话把清华狠狠地骂了一通。何勇明白清华的难处，她夹在丽莎与母亲中间左右为难。丽莎来荷花镇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们夫妻俩，这几年他们也一直劝说丽莎早些回城，但就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姑娘一样，如今这个年轻的姑娘，也很坚持自己的想法。如今教育局的名单已出，自己还能再左右什么吗？

“何校长……”朱丽莎攥着报名表的手指发白，身后玻璃窗映出她微颤的肩线，当她看见姑姑坐在何校长对面的一刻，似乎明白了。“姑姑，您怎么能……”清华别过脸去，老式电扇吱呀转动的阴影掠过她眼角的细纹：“你奶奶肺癌晚期了，这是她最后的心愿。”话音未落，门板“砰”地撞在墙上，陈老师举着手机冲进来，镜头直对朱丽莎面门：“省二等奖了不起？谁不知道你爸……”

“陈老师！”何勇起身挡住镜头，却见走廊尽头乌泱泱涌来一群人。新任教育局副局长阔步在前，身后跟着的记者让陈老师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。“我们来采集朱老师资助贫困生的素材。”副局长笑着展开卷宗，泛黄的汇款单复印件雪片般散落——整整七年，每月15号准时汇往三个不同乡镇。

直播镜头突然转向陈老师煞白的脸。“这是作秀！”他嘶吼着扯开领口，脖颈青筋暴起，“她早就知道要改制，那些比赛……”话音未落，何校长默默调出半年前会议记录，改制决议日期分明在省赛之后。

回到家中，何勇才说：“原来是副局长替丽莎报的名，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，也不跟丽莎解释。”清华抚了抚头上的几丝白发：“我怎么可能做让你为难的事，何况我知道她的心思。但是当我看到那份文件，却忽然感到特别轻松，终于有人帮我们完成了母亲最后的一个心愿。”她的眼泪从脸颊滑了下来。

当晚热搜炸了。“最美教师朱丽莎”的词条后紧跟着“陈老师道歉”。教育局连夜追加的师德考评让所有人措手不及，倒是老教师王德顺因常年背残疾学生过河的事迹意外获得进城资格。公示那天暴雨倾盆，朱丽莎把调令折成纸船放进荷花溪，转身时撞见树荫下佝偻的身影——陈老师抱着纸箱，雨伞歪斜地遮着箱里散落的教案。

次年开春，教育局特批“特殊贡献通道”，允许朱丽莎无需竞争直接回城。特批调令送到时，丽莎正对着奶奶的电话频频点头，无声流泪。挂断电话，朱丽莎站在教室窗前，看孩子们追着纸船跑过青石板路。“奶奶，”她摩挲着通知书边缘，“谢谢你最终给了我一份特批，让我一直守在这些孩子们身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