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在石头里的乡魂(外一章)
○梅 影
石头本是地心凝结的沉默,却在诗行凿入的瞬间睁开眼睛。当第一锤落下,岩层深处传来回声——那是稻穗弯腰时的私语,是犁铧切开春泥的颤音,是千年农耕文明的胎动,是稻魂与石魄在创世神话里初遇的回响。你将平仄楔进石头的骨缝,凿痕便向下蔓延成根,扎入村庄记忆的土层。
当碑面刻下“生命因诗而年轻”,石头的血脉开始奔流。“那一片海”在撇捺间翻涌成金浪,托举的岂止是丰年重量?整块花岗岩正蜕变为光的容器,倒映着插秧人俯身时驮起的地平线。晨光漫过“诗因霞绕而美丽”的刻痕,石缝渗出的岂是露珠?分明是追寻的“灵魂”,裹着灶膛柴烟的暖意升腾!当农人带茧的手掌拂过碑文,整座村庄在霞烟中开始吟诵。
季风掠过碑林,玄武岩的低吟里游动着老牛的鼻息。看那青石板震落的脆响,原是星光在凿痕里抽穗!月光漫过田垄时,石上的诗行突然有了潮涌——“在简约的形式中寄寓丰满的情思”正在岩层下分蘖,每粒文字都顶开岩壳,长成会呼吸的星子。
我们踏着碑刻的星光远行时,村庄不再是地图上的色块。那些飞向城市的“炊烟”,那些坠入异国窗棂的“蛙鼓”,都是石头寄出的家书。当钢筋森林里的乡愁被诗句刺醒,暮色中的碑群已站成发光的稻垛,用满身沟壑反哺着根系——原来文化的厚土早与岩层共生,精神的原乡就藏在每道被诗凿亮的石纹里。
当诗与石相拥的刹那,永不凋谢的春汛正漫过岩层,而那个被霞光浸透的村庄,把整片星空种进了新犁的垄沟,“诗意满园”,熠熠生辉,让所有漂泊的脚步,都能循着这光,回到故乡!
故土诗笺
溯源
五百年河脉奔涌,不是逝水,是地壳绷紧的筋腱;八万顷稻浪翻卷,不是涟漪,是大地摊晒浸透盐分的经卷。季风,这古老的司仪,诵读泥页岩般厚重的诗行。苔痕是时光的针脚,在砖隙里缝补流逝。老屋垂落雕花眼睑,细数檐角坠落的年光,三枚新月般的新居,环抱历史幽深的圆心。
镌痕
少年溪声里,捣衣杵捣碎蝉鸣,鳌峰倒影随波沉浮。军坑渠清,沉淀明朝匠人的凿痕,更沉淀数百年未曾稀释的光阴。水面如镜,浮映林国俊大夫第荣光,青砖铭记贡生盐税簿,更镌刻义塾琅琅书声。最深刻痕,是林武嘉被南洋季风磨砺的掌纹,橡胶林以苦涩汁液兑换青春,契约终付与白银长堤,在乌坎港的咸潮中凝结,那是反哺故土的赤诚,一束跨越沧溟的不灭烛火,在血脉中熔铸为守望的脊梁。
赓续
祠堂石碑如勤勉学子,岁进士、大夫、营长、教授……名讳在香火里续写荣光。测报站隐入田埂,金黄稻穗在泛黄公文上延续生长的秘律。名牌高悬,如永恒的徽章,深嵌于大地温热的胸膛。老寨与新居间,血脉奔涌不息,青石巷将星辰般的故事一一砌入族谱深处。博美洋尽头,沉甸谷穗垂首,亲吻大地,新生的春泥,温柔覆盖明朝犁沟的遗痕,一层层,在时光的锻炉里,胚芽与惊雷,在寂静中淬火成型。
荷语
七月博美洋,万顷碧波托起的诗篇,翠盖擎天承露华,滚动的水珠,是坠入凡尘的星骸。粉瓣轻启,挑亮书生夜读的灯盏,白瓣无瑕,沉入水底,是皎皎玉魄,幽香浮动,液态的晨光在田野弥漫。白鹭翅刃切开初阳的釉彩,掠影划过,揉碎古寨倒影,飞檐与荒草,在水镜的祭台上,完成一场寂静的献祭与共舞。这荷,是大地最鲜活的注脚,根须缠绕明渠石缝,吮吸先人汗血浸透的盐分;花瓣承纳今朝阳光,年复一年盛放,是献给泥土最盛大的礼赞,摇曳的风骨,诵读着生长与寂灭的经卷。饱满莲蓬低垂,蕴藏大地腹语,深扎淤泥的藕节,洁白似初雪,诉说根系的缄默与深埋的甘甜。这清甜,是岁月悠长的回甘,是土地未曾启封的密函。
根脉
每一次回望,浸透盐汗的土地,镌刻荣辱的砖墙,奔涌不息的脉管,皆是我魂灵缠绕的胞衣。纵行至天涯,脐带深处,溪畔蝉鸣如旧,稻香弥漫如雾,那片承托千年人文历史的厚土,在时光幽邃的子宫里,搏动不息,那胎心,是乡魂永世的韵脚,是归途本身灼灼的光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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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花未开
○刘映辉
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,荷花并没有开。
满池的荷叶,高高低低,错错落落。
风过处,荷花骨朵探出头来,倏尔一下,如一尾小鱼,迅速隐没。
我们期待看到满池红的、粉的、白的荷花,却只看到一池的绿。
好几年,不是来得太早,就是来得太晚。每一次的专程而来,似乎都留下了遗憾。
但你说:人生在世,哪有那么多的“恰好”?荷花未开,心花开了。得不到的遗憾,明年又有了期待。
接受荷花未开的事实,接纳生命中的缺憾。
沿着荷花池徐徐而行。绿水,绿叶。正好我一袭绿裙。
夏日,也是美得风情万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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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火诗意
○刘映虹
停靠在岸的船,泊在了我们心上。我们蜂拥而上,就像一串鱼儿进入了海洋。
一伙人,摇一船星光,驶向心之所往。
向云天。向着真善美。伸展。生长。
像云天。像云那样飘逸,像天那般辽阔。
你容我满身疲惫地来,也容我满心欢喜地去。
如此真实。我看见阔埕上晒着的稻谷泛着金光,那是村民质朴的日常。
多么梦幻。云气为山峦缠绕上了“一指柔”,芦苇荡里飞起鸟鸣一串。
在霞绕,我一手握住了烟火,一手擎起了诗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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浪漫风荷
○林晓丹
夏天如期而至,荷花姑娘踏着轻轻的脚步向我们走来。
“毕竟西湖六月中,风光不与四时同。”六月的荷花有时候像个娇羞的少女,含苞待放,掩面而立;有时候又像个性张扬的孩子,全然盛开,丰姿绰约。它的美简洁而纯粹,无需过多修饰,娇羞的荷花,张扬的荷花,我都深爱不已。
美丽的博碣路边,散发着淡淡的荷花香。路过荷花池,忍不住停下来欣赏荷花,靠近、触摸,闻闻。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钻入鼻间,香得令人陶醉。一池洁白的荷花,风一吹,就翩翩起舞,犹如优雅的舞者,在荷叶的舞台上轻轻旋转,展现独特的风采。
六月的浪漫,是一场与荷花的邂逅。那一道靓丽的风景线,吸引着一群文人墨客,驻足,迷醉,写诗。
心如荷花,才能一路芬芳。正是荷花开满池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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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散文诗学会活动场面。
(市散文诗学会供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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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而为诗
○颜聂耳
悦耳的宋韵漫过古海邑的晨昏,浸润到乌坎河畔的青螺地脉。彩云衔着谪仙的目光缭绕而来——平仄翻涌处,有小村庄破雾而生,原为下寮的名字,不知何时变成宋韵诗意的“霞绕”。
这名字该是摘了云间客的半句诗吧?绚丽裹着祥和,浪漫浮着缥渺,听得让人恍若踏云,若枕此名入眠,又怎不做一场缀满流霞的绮梦?却又难免忐忑:怕只余文字清欢,难敌现实薄凉。
可她本就孕于宋韵、生而为诗啊。当脚尖触入她的肌理,方知相见恨晚何意。触眼处,何止名字入诗?背绕青山,面朝大海,风里飘着平仄未干的墨香,树木换着四季各异的花衣。这分明是诗神垂眸,墨客心驰的诗之原乡!
且不说沐过宋风、承过元雨的古祠老屋一砖一瓦皆藏着质朴的诗行;最动人心处,是村前新辟的散文诗小公园——十数块诗碑林立,诗句凝着智慧的灵光。揭幕那刻,连云雾都急急退散,阳光倾落如注,让这古老村落漫开新的文韵,在全国散文诗的星河里,亦如明珠灼灼。
原来最美的诗,并不是纸上得来,是你踏进去时,风也成韵,景皆成篇——而她,早已在宋朝的月光里,等成了一首永不褪色的绚丽诗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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霞绕物语(三章)
○陈瑞芳
大榕树下
在一片明亮的稻田里,一座古老的村落笔直的站在夏天的中央。
这里种着七星伴月,水边还栖着一只绿凤凰。它敛着翅,静得跟空气一样葱笼。
远远近近的牛们,稀稀拉拉地排成队。燕子低低的飞,叽叽喳喳地想插人类的话。
鱼儿整齐地扎在水中,涟漪咯咯地笑出了声。许是,这里的鱼儿比其他地方的鱼儿更幸运吧!
老人在下面纳凉,蒲扇里的故事摇着进士郞的华章。
诗礼仁厚在乡音中流转,最后又统统塞进霞绕人的衣褶里。
远山的山巅堆起了久远的回响:那是耕读世家刺绣出来的云霞。
散文诗小公园石刻
书写,是与时光最直接的对话,
雕刻,是人与自然最原始的接连。
却被山灵偷来,栽作了活生生的碑帖。
或祝福或记录。携着力量,闪着明亮的湛蓝。
墨色将干未干之际,倒像是张旭写狂草时悬腕凝思的刹那。
孩童不顾这些,爬上石板凳细数着昨晚的梦。大人们在小公园紧锣密鼓地召开着一场重要的会议,为即将到来的丰收季节做着周密的计划。
石刻里浩浩荡荡的文字更忙了,载着霞饶新农村大大小小的家当,奔向更为欢喜、更为丰富的生命内容。
祠堂
任他车流喧嚣、时代更迭,祖祠就像一位慈祥地老人默默守护着家族的荣耀和秘密。
追溯至六百年前,去仰望,去找寻。
日影与暗翳在庭院间缱绻流转,细草摇曳处斑驳生辉。层层叠叠的红墙和碧绿的瓦片,记录着风调雨顺的淑景,见证了林氏家族的变迁。
茜纱般红晕的牌匾夏雨、春花、秋霜、冬雪,恰似时光在青砖黛瓦间织就的锦缎,暗合“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凉风冬有雪”之禅意。
鸱吻俯瞰六月的暑气,朱砂点翠的琉璃瓦浪随风起伏,引得檐角铜铃轻吟元末明初的词牌曲韵。
最妙是雨后初霁,水珠顺着大夫第的屋檐滚落,将地上青砖烙出深浅不一的乡愁。
霞绕祖祠,正以其独特的方式,向世人讲述着属于它的田园诗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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霞光照耀石雕里(组章)
○肖赛辟
石雕
打磨、精修、抛光、雕琢,冰冷、坚硬的石头,卸下满身的孤单,它矗立在焕然一新的霞绕村文化广场上,紧紧地稳住地心,站立于地上。
花岗石深灰、大理石浅白、砂石金黄,透过独特的纹理,雕刻描摹,以一首诗的名义,修饰着人工与自然之美,古朴,典雅,意象奔流而出。
大大小小的九尊石雕,就像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,无声地流淌着一种静谧,一种安宁,一种岁月沉淀的智慧。
石雕书本,旺文启智,沉稳厚重。你若面对着它,就会觉得仿佛与知识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。天然石色泽圆润细腻,将乡村的宁静完美呈现。
它能给善良者带来欢乐和美好,给懦弱者带来坚强与勇气,给勤奋者带来收获与好运。
每一尊石雕,都有自己的故事,就像我们的故事有来处、去处,还有归处。
霞光万丈
当晨鸡鸣叫乡梦就醒了,霞光萦绕,村庄凝聚着光芒。
当破晓的霞光划破苍穹的纸页,黎明就揉碎了金橘色的信笺,打翻了调色盘,将乡村披上了梦幻的羽衣。
当霞光吻过大母山的峰峦,跃过屋顶的烟囱,抚过村口榕树的发梢,连散文诗小公园上的石雕都披上了锦缎。
当石头与诗文相拥,生命在厚度与深度中回响,站立在石雕前,霞色如村前塭港的潮水漫过我的眼眸,我静静地注视着石上雕刻着的点点如星的字迹。我的思想有了重量,灵魂正低声吟唱一首光的序曲。
石雕,沉默,静美,柔和。我轻轻触摸着,就像抚摸着自己的骨骼。
是的,每一块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
石头赋上诗魂,便有了石雕的光芒,砥柱之魂。
每一片云霞都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,是流动的画卷。霞光照耀着整个乡村的一草一木,照在小公园的石雕上,落进早起仰望者的眼里,是希望,是翅膀,是炽热的火焰,是光芒万丈的万物苏醒。
守望
回到家乡,我想象着最后一片落叶的声响,是清风摇曳,是飞翔的百灵鸟在轻舞歌唱,是亲人朝朝暮暮守望归航的船只。
祖祠在村前日夜坚守着数百年来的家园,过去,现在,将来。
新农村的建设,钢筋水泥取代了青砖瓦黛,柏油路铺平了大街小巷砂土石路,人们的幸福指数如芝麻节节升高。唯一不变的是,村里的七个池塘,仍然伴着日月,守望着游子的乡愁。
蓝天白云下的田野,庄稼人耕种着庄稼,深深浅浅的脚印在乡土中,像一枚枚印章,像一个个奋进的音符,为爱守望。
散文诗小公园里的石雕,榕树下的老人孩子,不管谁拥有谁,都是一种幸福。
新时代的乡村,以坚毅的目光,撑过风雨,朝霞星河,守望相助。
当一个人的内心亮起来,整个乡村的梦想也会跟着点亮。
霞光照在石雕上,有星光远行的方向。
家乡,是你、我一生的守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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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脉诗纹(外三章)
○郑海潮
一枚押着平仄的石头叩进岩腹,韵脚在胎动——乡村的脉搏铮然锻出诗的节拍。
星芒刺破石缝抽芽,山风淬晨露为标点,诗骨在每道脉纹里锵锵锻打,惊飞一群用金丝筑巢的雀鸟。
云絮将暮色揉成金箔,熔铸田垄的皱纹。石头驮着村庄的星河,像驮着未启封的线装书,星子从页脚溅落成灼烫的句点。时光蜷在沟壑打鼾,风撬开晨星的秘钥,纺出缀满光粒的黎明——连炊烟都锻出了韵脚。
嵌进石纹的种子熔入春风,十瓣憧憬簌簌抖落。书舍漏出的琅琅声漫过青禾,漫向穹苍,似青铜编钟的余响。拾一瓣苔痕浸透的断句,掌心便熔开整片原野的绿焰,那些岁月千锤百炼的诗行,正从指缝渗出滚烫的潮汛。
我们踩着榕树根的年轮踏上砧板,看繁星在远方跌成熔岩的火种。每一步脚印都在淬火,把地平线烫铸成沸腾的史诗。
石脉奔涌着,熔炉里未凝的银河。
石孕诗章
诗籽在腹腔里踢打,星光的脐带垂落,山风正剪开岩层的襁褓——
一页页带胎记的诗稿,皱巴巴地,摊开在晒谷场。
符号萌动
逗号蜷成蚯蚓,替沉默松土;叹号杵在田埂,像一根冒烟的烟囱。
而那个被句号堵住喉咙的黄昏,突然咳出一整片押韵的晚霞。
榕纹记
每圈年轮里,都卡着一粒未消化的火种。
我们弯腰捡诗,却摸到大地鼓胀的腹肌——
所有沟壑都在收缩,所有石头都在阵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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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仔溪
○林进挺
一轮夕阳,如同醉汉般摇摇晃晃地沉落在天边,将一抹抹绚烂的余晖洒在渡仔溪上,醉了这片黄昏的宁静。漫天的五彩云霞,是披在河溪上的一件斑斓彩衣,熠熠生辉。
一丛丛芦苇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柔软的花穗仿佛是无数支自然的画笔,在河溪上涂抹着诗意的画作。一笔一划,都蕴含着生命的韵律。
几只白鹭从芦苇丛中悄然飞起,它们身姿轻盈,恰似几位姿态优美的灵魂舞者,在河溪上翩翩起舞,惊艳了沉默的时光。
河溪畔,远道而来的客人,情不自禁地赞叹,满眼地惊喜,端起了相机,一次次快速地按下了快门,要把渡仔溪的美艳一刻永远留住,用镜头记录渡仔溪的无限风情。
诗与远方,就是渡仔溪的黄昏,就是我们最好的礼物。
本期组稿:柳成荫 庄海君
中国散文诗之乡——汕尾 2025年第16期
(总第59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