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钟文标

清明时节，雨是离人的眼泪，纷纷扬扬，漫天挥洒。一颗颗晶莹的雨滴飘落心头，牵动缕缕绵长又敏感的情思。

小时候，每到清明，我就跟着父亲上山扫墓。云遮雾绕的山林，突然之间显得青翠葱茏。草叶尖儿破土而出，嫩芽苞儿初绽枝头，迫不及待地吮吸着这场久违的甘霖。满山的绿树、红花，总能给愁绪满怀、肝肠寸断的扫墓人带来了几许安慰。

父亲手拿锄头、肩挑担子走在前面，我举着一把镰刀跟在父亲身后。崎岖的山路，又湿又滑。我们的鞋底裹满了粘粘腻腻的黄泥巴，每一抬腿，都颇感吃力。

家乡的山峰并不高峻。可在每一座山岗上，都有成排的方形洞穴，洞穴里的大陶瓮存放着逝者的骨骸。尽管所有的洞穴都依着山势，排水良好，可年深月久，难免杂草丛生，甚至受雨水冲刷而倾颓。于是，每年清明时节，人们就多了一份牵挂。

父亲走到一处山岗停下脚步，茂密青草丛里有一排洞穴，一个个大陶瓮赫然在目。父亲放下肩上的担子，依次恭敬地打开每一个瓮盖，附身察看瓮里的情况。据说某人扫墓时曾经发现陶瓮里面有巨大的蜜蜂巢，也有人曾经看见陶瓮里面盘着大蛇。所以，父亲每年扫墓都会仔细察看每个陶瓮，生怕蚂蚁或者虫子钻进里面。父亲打开其中一个陶瓮，郁郁地说道：“这是爷爷，唉，今年又少了……”我既感到好奇又有点害怕，一直不敢上前去看。

父亲在每个陶瓮盖顶放一叠草纸，用小石块压好，接着便清理杂草和水沟。看见那些探头探脑的藤蔓和长长的杂草，我立刻来了兴致，俨然成了一位大将军。我挥舞着手中镰刀，藤蔓和草叶应声而落。父亲就用锄头仔细清理周围的排水沟。做完这些，再把五颜六色的纸条撒向四周，在陶瓮前面摆上供品，就可以上香。父亲嘴里念念有词，祈求祖先保佑。

当然，最激动人心的还是放鞭炮的时刻。阵阵响亮的鞭炮声，立刻把小伙伴们吸引了过来。大家自觉围成一圈，盼着父亲分发饼干，父亲早就笑得合不拢嘴。按当地风俗，扫墓时小孩子跑过来领取饼干，称作“打醮望儿”。来的小孩越多，便预示着家族愈加兴旺。

父亲的饼干分发完毕，扫墓也就完成了。这时候，我也跟着同村伙伴们循着鞭炮声，满山遍野疯跑。当然，也有些人家小气，饼干发得少。不知道是谁起了头，大伙儿便异口同声喊起来：“分饼分半只，生个儿子没屁股沥（沟）……”为了息事宁人，那些人家只好掏出荷包，一边给大家陪不是一边忙着发钱。伙伴们终于转怒为喜，又不约而同地喊道：“分饼分一对，生个儿子长命富贵……”

直到后来每个人袋里兜着鼓鼓的饼干，像得胜的将军凯旋。母亲见我们满头大汗，心疼地责怪道：“你们这些傻孩子，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！”可我们心里却乐开了花。

如今，父亲老了，上山扫墓的事情就落在我们身上。山岗上那些成排的洞穴早已消失殆尽，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水泥建筑，存放逝者骨骸的大陶瓮已不再经受风吹日晒雨淋。可是，人们却难以再见到那些为了分得几块饼干而满山岭奔跑的孩子们了。